黃金灘爆火出圈,成都的“村超”?
作者|肖世海 來源|未來城市研究院(ID:gh_e20e6bd98091)
黃金灘既不是變化的起點,也絕不會是終點。
大運會落幕之后,這個夏天,成都哪里最火熱?
是時尚的太古里?還是人山人海的熊貓基地?是玉林路的小酒館?還是三色路的夜市?
很多人的答案,是黃金灘。
兩年前,這里還只是天府新區白沙鎮上,天府機場高速公路旁的一片荒僻空地。
而現在,它已經成為整個成都的網紅圣地。
音樂震天,萬人亂搖。舞曲勁爆,電音串燒。太婆扭腰,老漢跺腳。蹦完哄娃,套圈燒烤。
沒有人知道它是怎么火起來的,也沒有人知道它是為什么火起來的,但就是在世人的不經意中,黃金灘這個“宇宙野生蹦迪中心”,就這樣橫空出世。
01
黃金灘為何生在成都?
野生不是天生,自發也并不意味著必發。
黃金灘出現在成都,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不同于廣場舞、龍舟賽等成熟的群眾文化活動,蹦野迪這種“新玩法”在起步階段,顯然要承受更大的心理壓力,因為它看上去非常“奇葩”。
但成都是一個多元包容的城市。
成都人一向愛玩,幾乎所有的文化娛樂活動,都能在成都找到玩家。
面對“奇葩”,成都人的反應與其他城市并沒有太多不同,該圍觀的圍觀,該討論的討論。它的包容僅僅體現在,不對小眾行為投去過多的關注,不輕易嘲笑,不過分羞辱,不道德審判,甚至能給予一些理解和鼓勵。
這種包容大多數時候與道德無關,成都人只是懶得管。但只要身處過閉塞保守的環境,見識過觀念陳舊卻正義感爆棚的路人,親歷過親人道德綁架的過來人,就會深刻理解“懶得管”的可貴。
獨身、不婚、丁克、躺平,每一種不影響他人的生活方式都能在成都得到妥善安置,成都人的生活態度,是有邊界不打擾。
盲盒、手辦、潮鞋、游戲氪金,每一種不花別人錢的興趣愛好都能在成都得到滿足,成都人的市場道德,是尊重每一個“韭菜”。
姐弟戀、忘年戀、快閃戀,每一種不傷害別人的愛情都能在成都找到支持者,成都群眾的娛樂精神,是吃瓜不傷種瓜人。
正是在這種包容的環境下,才有無數的成都人敢于提出小眾的想法,并大大方方地干,敢為人先,還敢為人前。
正是這樣的環境,讓人敢于表明小眾身份,敢于展示并不高明的作品,敢于表達略感羞恥的想法。
這樣一個環境,往往正是決定一個小眾愛好能否萌芽成長的關鍵。
而且,事后證明,蹦野迪這個愛好其實并不小眾。
在廣場舞的多年教育下,成都中老年群體都具備了蹦迪的潛力。
對他們來說,蹦迪,其實也只是音樂勁爆一點,動作激烈一點,舞步凌亂一點的廣場舞罷了。
02
“小政府”創造“大奇跡”
與民眾的包容相比,政府的包容也同樣可貴。
在中國,蹦野迪者不可勝數,黃金灘的爆紅,很大程度上是足夠多人的熱情烘烤之下,量變引起質變。
但這種質變,本身就是一個難以復制的奇跡。
因為伴隨人群聚集,各種風險就會急劇增加。
比如,據紅星新聞報道,黃金灘舞場所在的梅家村委會負責人表示,因為人流量過多,黃金灘存在著一定的發生踩踏事故、交通事故的風險。還有用電問題,“黃金灘”的音響需要從裸露的交通信號燈燈桿下方電箱“取電”。
而在輔道旁的橋下空曠地擺攤,因為不具備消防設施,也存在一定隱患。此前就曾有天府新區新興街道工作人員向媒體表示,黃金灘周邊環境復雜,再加上高溫、防火、防踩踏等,讓當地政府時時“提心吊膽”。
在很多城市,面對類似的風險,政府的治理、整頓可能早已接踵而至,甚至為了省事,直接“一刀切”。
更何況,黃金灘這種亞文化現象,它的走紅背后,顯然并沒有政府策劃的參與。
“不整齊”不是政府文化部門的策劃風格,“無美感”不是文化部門的策劃水準,“野地里”不是文化部門的策劃選項,“上萬人”超出了文化部門的策劃膽量,而人們發自內心的“熱情”,通常也超出了一般文化部門的策劃能力。
但在成都,無論是組織者,還是政府,都有足夠的理性與包容。
在公開的信息中,黃金灘是沒有“組織者”的,黃金灘舞場核心人員接受媒體采訪時,都是用“自發組織”來避免“組織者”頭銜帶來的額外壓力。
圖源:中國新聞周刊
但從實際來看,這樣一個“自發組織”的蹦迪活動,卻早就形成了一套飽含民間智慧的解決方案。
一方面,他們不斷發現和吸引同樣的愛好者,最終孵化出黃金灘舞場這樣聲強勢壯的市民文化現象;另一方面,他們以高度理性合作的態度,來配合政府管理,約束參與者的行為,最大化地降低活動風險。
而當地政府的態度與能力,也同樣讓很多人很難想象。
一個規模龐大、人員復雜、安全隱患讓基層政府提心吊膽的所在,居然能存續一年多,沒有清理取締,沒有強制搬遷。
當地政府的選擇,是付出最大的心力,來默默護航。
據媒體報道,為了維護黃金灘的秩序,黃金灘所在的新興街道、地方派出所,以及周邊村里每日都會派人來維護秩序、指揮交通。
考慮到來黃金灘蹦迪的人熱情很高,每天晚上,政府工作人員和派出所的人員都會在現場,盡量以柔性勸導的方式讓蹦迪組織人注意安全。
天府新區新興街道的做法,體現的不僅是成都政府的溫度,更是成都的基層治理理念。
成都市各級政府(機構)是典型的“小政府”,民意大于政績,服務多于管理,基層管理尤其如此。
2014年,成都就構建起黨組織領導的“一核多元、合作共治”新型村級治理機制。
2017年9月,成都設立了社區發展治理委員會,探索形成了“一核多元、合作共治”的基層社區治理模式。
2020年,成都出臺《成都市社區發展治理促進條例》,更是將成都社區發展治理推向新的階段。
成都體育學院馬蕾的一篇文章總結稱,成都一方面上級政府下放權力,防止管得寬、管得嚴,基層社區“去行政化”,防止管得細、管得多;另一方面打造服務型政府,提高辦事效率,增強基層組織自治能力和治理能力。這兩方面,共同構成了成都的社區治理理念。
成都至少有兩項重要的創舉,使其基層治理模式發生了可喜變化,并在基層治理乃至城市治理領域成為全國先進典型,被稱為“成都模式”。
一,是成都在基層設立村(居)民議事會制度,提高了村(居)民參與城鄉治理的能力,讓村(居)民在自我組織、自我服務中不斷提高責任感和認同感。
黃金灘舞場所在的梅家村,基層體系顯然就發揮了相當大的積極作用。比如安排人手維持秩序,組織居民與街道等上級部門積極溝通協調,推動改善安全隱患等。
而背后的原因,正是居民(村民)深度參與社區(村)治理,增強了社區與居民的聯系,社區充分理解居民的合理訴求并通過協商形成解決共識,民有所呼政有所應。
二,是成都探索引入社區發展基金會和志愿者組織參與基層治理,彌補了基層力量的不足,讓更專業、更具活力的社會力量發揮更大的作用,在文化領域更是大放異彩。
引入社區發展基金,最典型的案例是麓湖公園社區。
據了解,麓湖社區發展基金會依托麓湖社區良好的生態環境和文化積淀,先后創立了“漁獲節”、“麓客之夜”、“麓湖龍舟賽”等城市級市民文化IP,還資助社區居民自主建立興趣社群,期望孵化更多文化IP。目前,麓湖的社區文化發展已經進入了良性軌道,成為成都市民文化發展的一張名片。
麓湖高端精致,黃金灘俗俚粗糲,本不該相提并論,但兩者卻有若干個共同點:比如,都是居民自發組織,都經過了長時間的自然生長,都形成了具有較大影響力的市民文化現象,以及都有社區和政府的積極引導。
03
黃金灘的去路猜想
黃金灘的火熱,目前還僅僅存在于網絡和民間,還沒有走進主流視野。
對于它的后續走向,外界有若干猜想。
一種觀點認為,成都政府可以借鑒村超和村BA的經驗,將黃金灘打造成一個市民文化IP。
現在,黃金灘已經成為“蹦野迪”活動的一面旗幟,在發現黃金灘舞場爆火后,金堂、龍泉驛、青白江等成都區縣都相繼出現了“蹦野迪”場所,并繼續擴散到遂寧、綿陽等其他地市,并被當地人戲稱為“黃金灘分灘”。
政府遲遲沒有下場參與,原因可能在于“蹦野迪”這項活動本身很難說有什么文化內涵,或者說文化內涵挖掘和包裝難度很大,難登大雅之堂,同時存在較大的安全隱患,政府文化宣傳部門或官方媒體也難以找到恰當方式和角度直接參與宣傳推廣。
但自古以來,自發形成的民俗活動,一開始都不是以具備文化內涵為前提,更不是以弘揚某種文化為目的,但在長期的持續和傳承過程中,都被歷史和民眾賦予了獨特的文化內涵。市民文化,從來不是規劃出來的,而是由群眾書寫的。
每天有數千上萬群眾直接參與,還有更多網友熱切關注,這本身就說明了這項活動擁有廣泛的群眾基礎。而持續一年以上,也充分證明了其生命力。黃金灘應該有進一步研究挖掘的價值。
另一種觀點則認為,黃金灘的價值還有待驗證,恐難長久持續運營。
一方面,黃金灘不斷有新的成員加入,由核心組織者、領舞、“氛圍組”、直播博主、夜市攤販等構成的舞場“生態”還在持續演變,其活動內容和文化內涵也在不斷豐富的過程中,還需要一定的時間來完成自我“賦能”。
另一方面,黃金灘舞會場地僅為臨時場地,而核心組織者也是周邊居民,其輻射能力也比較有限,而一旦舞會被要求搬遷場地或者分流,松散的組織團隊很大可能會從此各自飄零星散。
當然,還存在第三種觀點,那就是將黃金灘舞會應交由社區發展基金會或者其他的市場主體來進行專業化運營,以保障它的可持續性。
但無論哪種觀點,都認為完全松散的組織方式通常不穩定不可持續,應該在它的熱度消退之前,找到穩妥的方式承接它的管理。
黃金灘舞會的出現,很大程度上是一個意外,甚至給了不少人驚喜,它的生命力讓人驚嘆。但它應該被呵護,至少給它一次證明自己的機會。
正如每一個意外到來的生命,都值得一次隆重的歡迎。
04
城市新文化:變化正在發生
更值得討論的一個問題是,每次提到黃金灘舞場,很多人都忍不住聯想到淄博燒烤、貴州村超、村BA等熱點現象。
雖然從當下來看,黃金灘的內部資源調動能力和外部影響力,都還遠遠不及其他熱點,但它們的確存在某種共性。
比如,它們都不符合多數政府對城市對外形象的“高大上”期待,而是以接地氣乃至鄉土氣的面目示人。
比如,它們的參與者都具備極大的熱情,并相互“交叉感染”形成情緒共振。
比如,它們都是先小范圍爆火,后借助網絡偶然地發酵成為城市級市民文化現象。
曾經有學者研究認為,當大量密集地居住在一起的、具有異質性特征的城市居民相互接觸,就會逐漸形成了一種新型的城市意識和生活方式,甚至建立起自己的聚會場所,創造自己的儀式,開始自己的行動。
由于這樣的情況,大多數情況下都會偏離主流的社會規范,所以被定義為“城市亞文化”。
而黃金灘舞場、淄博燒烤、貴州村超、村BA這些現象,用“城市新文化”來表述,或許更合適。
它們的誕生,也并非偶然。
當下,中國正在經歷百年未有之大變局。
經濟上,我們已經成為世界第二大經濟體,人均GDP已經超過世界平均水平。
人口上,90后和00后逐漸成為潮流風向,人口規模出現60年來首次負增長。
中國新增人口首次出現負增長
環境上,疫情、宏觀調控、國際形勢等因素,都深刻影響了大家的生活觀與消費觀。
所以我們正在看到,也正在經歷,整個中國社會文化與時尚潮流的劇烈變化。
這些變化,既帶來了國潮復興、電競和二次元崛起等顯著變化,也正在黃金灘、榕江這樣的地方,以新的城市文化現象不斷興起。
從這個意義上來說,黃金灘既不是起點,也絕不會是終點。
黃金灘、村超、村BA、淄博燒烤等現象,都反映了市民文化發展的兩個重要的新趨勢:
一,是普通市民的文化創造力正在覺醒,群眾文化的創造方式正在發生微妙變化,從“政府號召市民響應”的自上而下的單一模式,轉變為自下而上與自上而下并重的復合模式。
二,是隨著新市民群體逐步融入城市文化生活,市民對城市的歸屬感進一步增強,建立了城市文化自信和文化自覺,有意識地參與到城市文化建設和傳播,并與政府形成了默契與合力。
更進一步,它們或許還反映了另一個殘酷的現實,政府的文化創造力已經越來越跟不上居民日益增長的文化娛樂需求。這意味著,政府在進一步提升自身的文化創造力同時,也需要轉換角色,更多地鼓勵、發掘、孵化、保護群眾的創造力。
這也正是城市新文化時代,政府需要應對的新挑戰。
如今變化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全國蔓延,山東淄博、貴州榕江、四川成都已經迎接了變化,其他城市呢?
(文中部分圖片來自政府網站)
編者按:本文轉載自微信公眾號:未來城市研究院(ID:gh_e20e6bd98091),作者:肖世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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